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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琰的《湖风》

2009-10-07 15:14:00 来源:博览群书 ○张建智 我有话说

时下许多电视剧,反映的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,常常出现几位霸占上海滩的大亨。他们既有英美法德等国作后台,又有民国政界人物背后的勾结支撑,在大上海呼风唤雨、为所欲为。大买办虞洽卿,就是其中的一位。而在这样一位商人之门庭,他的孙女虞岫云却是一位“女诗人”,并于1932年以虞琰的笔名出版了一部诗集《

湖风》。

时隔七十多年后,绝大多数人恐怕不知道这样的文坛轶事了。

《湖风》,1930年1月25日上海现代书局初版

鲁迅在《登龙术拾遗》中有一段话:“也可以从文坛上去做女婿。其术是时时留心,寻一个家里有些钱,而自己能写几句‘阿呀呀,我悲哀呀’的女士,做文章登报,尊之为‘女诗人’。待到看得她有了‘知己之感’,就照电影上那样的屈一膝跪下,说道‘我的生命呵,阿呀呀,我悲哀呀!’--则由登龙而乘龙,又由乘龙而更登龙,十分美满。然而富女诗人未必一定爱穷男文士,所以要有把握也很难,这一法,在这里只算是《登龙术拾遗》的附录,请勿轻用为幸。”

《鲁迅全集》在“女诗人”处加了一个注:“当时上海大买办虞洽卿的孙女虞岫云,在1932 年以虞琰的笔名出版诗集《湖风》,内容充满‘痛啊’、‘悲愁’等无病呻吟之词。一些无聊的杂志和小报曾加以吹捧,如曾今可就写过《女诗人虞岫云访问记》。”现在说说这位出版过一本诗集而冠名为女诗人的文坛往事,就很值得回味了。

我收藏有虞琰的《湖风》诗集初版本。此书系1929年12月25日付排,1930年1月25日由上海现代书局出版,由叶灵凤作封面装帧。叶先生当年是郭沫若旗下创造社的一员,他设计的封面,五光艳丽,引人眼球,令我折服。《湖风》的书封上是一个妙龄女郎,似乎在闭目沉思,她倚在美丽的西子湖畔。背影后有绿色的西湖水在荡漾,这位女郎被阵阵湖风吹拂着。翻开书页,跳入眼帘的是作者的一首序诗:

疲倦的灵魂啊/如果尘世的炫熳/掩不住你的残骸/听!来听这少女的琴音。/听!来听这芳洁的心籁/瞧那光艳的波幻。

这样的小诗,一下子就吸引了读者。倪墨炎在评《湖风》这本诗集时曾说:“这样的诗篇能否用‘痛啊’、‘悲愁’等词来概括,这里且不说,但格调并不昂扬却是事实。”我倒认为并非如此。因“格调的昂扬”这词,已成了半个多世纪以来评论作品的一个大框,什么都可往里面放,似成了定格的语言惯势,沿袭至今。试想,如果一首诗,一定要找出个所谓闪光点,才能成为好诗的话,那么无论古代或现代,所谓好诗就所剩无几了。

在一盏小台灯下,我翻读此书。令我惊诧的是,七十多年前的这本书,能保存完好,真可谓是历经劫波书犹存。虞琰出版诗集《湖风》时,还是一个19岁的少女,上海爱国女校的学生。她不知何故忧郁成病,就到杭州西湖边疗养了6个月。这本诗集,是她半年西子湖畔生活的产物。

我珍藏的这本诗集,是她的签名本。当年,她用钢笔写下:1980/28/4――赠天畴先生――作者。字迹端正、秀美。天畴是哪位先生,不得而知,但在这本书出版50年之后,还拿它赠友,足说明了诗人对这本诗集的珍爱。

《湖风》诗集,共收作者的38首诗。观其诗目,便可知内容的大略:《春夜泛西湖》、《病中》、《夜的呻吟》、《我愿化作轻烟》、《暴风雨中的小鸟》、《城市中的一个歌者》、《人生的悲歌》等,均是少女虞琰忧郁的思虑,也是这本诗集的一个特色。一个爱国女校的文科学生,生活中的“一花一草,触动了她的情绪,便在数分钟间,就有几章完美的诗出于她手腕下,入于我们的眼帘”(见一之先生所撰之“序”)。

虞琰在诗集《后面要说的几句话》中,透露了她的心声:“这本书开始写的时候,是在初春的西子湖边。西湖现在为一般人加以妄意雕琢、私心的侮辱,而至损害了她的天真,但她那不变的温和的湖风,吹动我枯涩的心波,我倾泻我的热泪,迸出我的诗句。”

我想,正是西湖不变而永恒的大自然的慈爱,使这位少女把心中的一切吐露无遗,无论是快乐,还是痛楚中的颓丧。也确惟有慈爱的西湖,才能怜恕与爱抚她那颗纯洁的灵魂――使其在1929年中国正处动荡的社会生活中,喷出诗韵。

众多诗中,我更爱其中《一只破船》这首诗。女诗人用灵敏纤细的感觉向我们娓娓道来:

  一阵狂暴的雷雨倾泻后/ 驶来一只刚经补就的破船/ 那里有新的船主与水手 / 四周只有盘旋上下的海鸥/ 哀叫着恐怖的将临/ 船上的旅客都昏沉地入了梦/ 他们想安乐便在这黑暗中/ 船主大意地陷入于酒色/ 为了那刚修好的船的稳固/ 水手们也都赌博作乐/ 风是阵阵的吹/ 云是片片的堆/ 谁会见着渺小的灯塔在远处!

一个还在爱国女校求学的学生,能写出“生的忧患”的诗,能期盼“渺小的灯塔在远处”。这也从一个侧面,看到爱国女校教出了许多爱国的学生(可参见上海爱国女校校史)。1929年后,一个上海大亨的孙女,也与当年许多有志的青年,做着向往光明的梦。诚如叶圣陶在诗的源泉里说过:“诗人这个名目,和农人工人有别,不配成立而指示一种特异的人。”这句对诗人作注解的话,我很表同感:因为,真正的诗人,是为了流露真性情,以鸣自然之音。

作为上海权势显赫一时的虞洽卿的孙女,上世纪30年代的虞琰肯定生活富裕华贵。在优裕的环境下,她却写下了许多忧郁而又向往新生活的诗,并富于哲理。如《无名之花》、《酒后》、《墓前》、《追寻》诸诗,都直抒了这个主题:

  当烈士们的尸骸已腐化/ 四周是那样的死寂(《无名之花》)

我何尝醉了啊!/ 心境更清明/ 痛苦却更深 (《酒后》)

在墓前啊!/想起艳丽的花朵总得凋谢/ 飘渺,飘渺/ 我只能伸出双手/ 把那冰冷的墓门/ 轻敲!(《墓前》)

追寻啊!/ 奋勇地执起明炬/ 奔向那幽暗的森林/ 回忆不可捉摸的前尘啊!/失去了光明的苦闷!(《追寻》)

《湖风》是虞琰写的唯一的一本诗集。虽然,当年曾经出现过《虞岫云女士诗集第二集》的广告:“虞女士的诗集,第一集《湖风》已由现代书局出版了,曾得到各方面的好评。现在她的诗集第二集将近编好,已承她允许交由本书店出版,爱读虞小姐的诗的,请拭目以待。”可最终未见虞琰的第二本诗集问世。

七十余年已经过去,我想,这20世纪经历了那么多的劫难,当年诗情横溢的女诗人--虞琰,恐已不在人间。我忽发奇想,花了几个晚上,在旧藏的民国期刊中,找出了1932年出版的《诗刊》第四期。在《志摩纪念号》上,虞琰为悼念徐志摩,写了《悼志摩诗人》一诗。她是这样写的:

  原野布满了狂风

狂风吹起了灰尘

痛快的飞腾,喊叫与奔跑

是这一个走掉了的诗人!

关外布满了马蹄

马蹄踏断了草颈

这时应当有千百万首诗

我们在需要这一个诗人。

今天,如果拿这首诗,来纪念这么一位女诗人,我想,不会过分,也不会过时!因为,我们的诗坛,仍然需要这样的女诗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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